人生佛教,是太虚大师毕生致力于佛教改革的旗帜。人生佛教的神圣性,即契理,为契合佛陀所证宇宙万有真相的真谛;人生佛教的现代性,即契机,为适应现代社会众生心习及思想文化的俗谛。非契真理则失佛学之体,非协时机则失佛学之用。
——王雷泉
人生佛教的神圣性与现代性
蔼蔼竹林,寂寂禅风,我有嘉宾,敷演真经。8月16日,一年一度的药山讲堂再次启帷,复旦大学哲学系宗教研究室原主任、宗教研究所原所长王雷泉教授应邀主讲《人生佛教的神圣性与现代性》。
“引领中国佛教的先知者”
他是“民国四大高僧”之一,他是首倡“人生佛教”的佛门泰斗,他所推动的扫荡旧弊、适应时代、引领人心的佛教实践,对当今乃至未来佛教有着立本开新、高瞻远瞩的深厚影响……他就是太虚大师。
追溯当代中国佛教的发展脉络与思想渊源,太虚大师堪称近现代佛教史上的一座高峰。讲座期间,王雷泉教授以太虚大师《人生观的科学》为中心,畅谈自己的读书心得,缕述“太虚建构人生佛教知行体系的思路”。
王雷泉指出,契理与契机,乃佛法在世间存在和发展的内在要求。如净慧长老所强调,在中国佛教史上,有三位大师具有里程碑式的枢纽地位,以真俗不二的方法论,善巧解决神圣与世俗、出世与入世的张力,具有强大的纠错能力。他们是——
“道安,沟通中印两种异质文化,推动中国化佛教的义学研究和制度建设;惠能,推动佛教大众化,克服佛教传播中的形式主义和经院哲学化,重新回归佛教修证本位;太虚,面对东西文化冲撞和交汇,以人间佛教旗帜致力于佛教现代化转向。”
我生不辰罹百忧,哀愤所激多愆尤。
……
经历教难图救济,欲整僧制途何修!
况今国土遭残破,戮辱民胞血泪流!
举世魔焰互煎迫,纷纷灾祸增烦愁。
这首诗引自《太虚自传·五十生日感言》,适值中国历史上风雨如晦、革命浪潮汹涌不已的时代,国家和佛教的命运紧密相连,非革命不足以救国,非改革不足以救教。“太虚是紧密把握时代脉搏,并身体力行把改革理想推诸实践的少数先知者。”王雷泉表示,在太虚大师逝世后的七十多年间,中国佛教的新事业基本上是沿着他所开创的道路前进,他的远大正见和菩萨悲情一直在华人佛教圈中透射光芒。
“显示佛教之真面目”
1924年冬,太虚大师于宁波静养。在这一个多月中,他优游山林,俯仰天地,阅读《人生观的论战》《科学与哲学》等新潮图书,正面回应当时知识界兴起的人生观论战,撰就《人生观的科学》一书。在这部不到三万字的著作中,他以比较哲学和比较宗教的方法,阐述从人乘直达佛乘的进路,初步架构起人生佛教的知行体系。
“佛法在认识真理的究竟程度上,超越世间之学术,故在吸收现代科学的方法和成果基础上,唯佛学才能成为‘广义的科学’。”在太虚大师看来,科学的人生观,应以观察世界人生的真相为究竟。鉴于一般凡夫未到觉位,故应当以认识人生三真相为始,作为发达人生以至究竟的标准:
遍觉,指唯佛陀乃能明了法界一切事实的本来真相;律法,指由《解深密经》等唯识学经典所阐明的,由潜藏于阿赖耶识中的诸种子遇缘现行,展开为刹那生灭相续的人生生活,说明宇宙一切变化的实相法则;调和,指以“僧伽”的和合义,说明个体人生与世界之间,形成一即一切、一切即一的普遍联系。
基于人生三真相的根本原理,太虚大师提出“圆渐”的人乘佛法进路。圆,以圆成实现佛法僧三宝,作为实现人生价值的究竟标准;渐,以归依人生三真相为根本,而信业果报、修十善行,并由厌取作、舍坏苦的解脱道,渐求增进,以圆成佛道。
那么,由人乘直接佛乘是否可能?太虚大师引《华严》《法华》等大乘经典,强调释迦牟尼出现于世的本怀,即是显示人生真相,以使世人达到与佛一样的觉悟境地。“人乘法原是佛教直接佛乘的主要基础,即是佛乘习所成种性的修行信心位”,此人乘正法,并非仅限于人间,而是通向佛乘究竟目标的起点。
在《人生观的科学》一书中,太虚大师写道:“正须施行从佛本怀所流出之佛的人乘,以谋征服天然后欲望炽盛、及发达自我后情志冲突之救济,且正可施行此佛的人乘,俾现时科学的人世基之以进达人生究竟,以称佛教本怀,以显示佛教之真正面目。”
王雷泉教授认为,太虚大师所指之“人生”,并非孤取人间一界,而是定位在上达佛界、下化众生的法界全体,“其站位乃是法界视域”。
“人圆即佛成,是名真现实”
太虚大师在写作《宗体论》之前,有一首述怀式的诗偈:
仰止唯佛陀,完成在人格;
人圆即佛成,是名真现实。
由人至佛的升进,在于用智慧超越凡俗层次,达到对现实存在的真正把握。故菩萨的理想境界并不在他界彼岸,而必须在当下完成,此即《宗体论》结语所说:“发达人身即证佛身,淑善人间即严佛土。”
太虚大师提出的“即人成佛”、“人圆即佛成”等口号,鼓励僧众和信众从现实出发,由当下做起。这一“人生佛教”思想,对中国佛教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。
1932年8月,太虚大师作《缙云山汉藏教理院开学》诗:
温泉辟幽径,斜上缙云山,
岩石喧飞瀑,松杉展笑颜。
汉经融藏典,教理叩禅关,
佛地无余障,人天任往还。
王雷泉教授对诗之下阕作出如下解读——
“汉经融藏典”,建立融摄世界一切先进成果的新佛学的志向和方法;“教理叩禅关”,人生佛教建立在以佛法和中国佛学为本位的神圣性基础上;“佛地无余障”,从早年在宁波撰《人生观的科学》,将菩萨行的过程和目标定位在人的菩萨位(完人)、超人的菩萨位(超人)、佛的菩萨位(超超人)三个阶段,到晚年在重庆作《人生佛教开题》,提出人生改善、后世胜进、生死解脱、法界圆明,为人生佛教指出了清晰的思想路线图;“人天任往还”,以诗明志,不求即身成佛,生生世世,在人间和弥勒净土间往还,众生未尽,我愿无穷。
太虚大师这一“人天任往还”的悲悯情怀与志向写照,在1947年所作《菩萨学处》的演讲中,尽显无遗——
“修菩萨道者,随其智力行力的浅深,接受六度四摄法门,则为完成菩萨之人格。于是各就其各阶层所处之本位,如服务于文化、教育、慈善、政治、军人、学者、商业、工人、农民中,都可依佛法之精神,为群众之表率。本菩提心,修菩萨行,将佛教的精义真理,广泛地投入大众的识田中,建立实用的人生佛教,以造成和平快乐的净土乐园。”
本文原载《宁波文史》第2辑,宁波出版社,2023.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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