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为学生,
你敢赶走校长吗?
是不是难以想象?
可在20世纪上半叶,
清华大学的学生们,
经常干的一件事就是赶校长,
那个年代,校长可一点都不好当。
当时国民党想深入清华大学里,
让学生接受党化教育,
遭到学生的强烈抵制。
罗家伦是蒋介石的秘书,
他当上清华校长后想改造清华,
结果学生们拒绝听课、参加军训,
于是罗家伦就提出辞职,
没想到学生们很牛气地表示说:
我们绝对不挽留!
不久后,罗家伦就灰溜溜地被赶跑了。
后来政府派乔万选接任校长,
他带着军警企图用武力征服学生,
当踌躇满志的他到了清华门口,
就彻底傻眼了,
学生们竟然敢直接在校门口拦住他,
最终,他只能签下,
“将永不任清华校长”的承诺,
仓惶离开了。
从1928年到1931年,短短几年,
几任清华校长跟走马灯似地更换,
追求独立、民主的学生们,
宁可让学校连续11个月,
都没有校长,也绝不将就。
清华学生们,
对下任校长就提出了五个条件:
无党派色彩;
学识渊博;
人格高尚;
确实能发展清华;
声望素著。
试问天下哪里能寻得,
如此十全十美的人啊?
再说当时清华校长这一职位,
真是谁当了谁倒霉,
谁敢冒着这名节不保的危险呢?
可一个文凭不高,既没名气也没声望,
甚至不爱讲话的男子,
竟然揽下了这个职位……
他就是,梅贻琦。
1889年12月29日,
梅贻琦生于天津,父亲中过秀才,
后沦为盐店职员,家境每况愈下。
他自幼不爱说话,但十分聪颖。
15岁时,考入天津南开中学,
成为著名教育家张伯苓赏识的学生,
19岁时,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毕业,
次年又成为清华庚款首批“直接留美生”。
1909年,他远赴美国,
考入伍斯特理工学院电机工程专业,
因家境拮据,他获得学士学位后,
回国后,他就被清华聘为物理老师,
不久后,表现出色的他又当上教务长,
清华大学留美学生监督处监督等职。
1931年,他突然接到调令,
出任国立清华大学校长。
临危受命的他,
对清华师生说了这样一段话:
所谓大学者,
非谓有大楼之谓也,
有大师之谓也。
一个大学之所以成为大学,
并不在于它有多少幢大楼,
而在于它有多少个大师,
铿锵有力,字字珠玑。
他将一个大学的师资力量,
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。
可当时的清华学生们并不看好他,
都跟看戏似的等着他下台。
上任后,他开始亲自选聘教师,
不唯资历,就只凭真才实学。
清华国学院的四大导师名单中,
他给出了四个名字:
留美博士赵元任
前清国学大师王国维,
维新领袖梁启超,还有一个就是,
在欧美游学数年,却无任何文凭的陈寅恪。
对于陈寅恪的聘任,很多人都是存有怀疑,
但他却力排众议,说:
此导师之职位,
非陈寅恪不可,虽无一纸文凭,
却是三百年来不出一个的大师。
让布衣陈寅恪做清华国学院导师,
这在当时的清华园里,
可是轰动性的大新闻。
而中国高等学府的,
不拘一格,任人唯贤的办校之道,
也正是从他这里开始的。
清华国学院四大导师
大名鼎鼎的数学家华罗庚,
当时只有初中学历,
却被他破格召进清华培养,
又破格从系资料员转升为助教,
后又被破格送到英国剑桥大学去,
最后又破格未经讲师、
副教授阶段直接被聘为教授。
如此用人之魄力,舍梅贻琦其谁?
华罗庚
他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方式,
让一个个人才像雨后春笋,
破土而出,茁壮成材。
清华迎来一批又一批顶级学者:
文学家朱自清、诗人闻一多,
数学大师陈省身,热力学大师王竹溪,
物理学家吴有训,物理宗师叶企孙,
历史学家雷海宗,性心理学泰斗潘光旦,
还有后来被破例聘为教授的钱钟书。
……
有前清翰林,有留美博士,
有的学富五车,有的学贯中西。
各门各类的大师齐聚于此,
清华园里出现了,
空前绝后的百家争鸣盛景。
虽为校长但他文凭最低,
游学各国的经历也最少,
他本人从不称自己为大师,
但他却为清华请来了无数的大师,
并受到大师们的尊敬和认可。
因为他对于每一个教授都坦诚相待,
哪怕政见不一,观念相左,
他尊重学术的自由,
尊重思想的独立。
如此揽才之魄力,舍梅贻琦其谁?
在人们印象中,校长都是侃侃而谈,
意见很多,大道理一套一套的,
可他这个校长不仅沉默寡言,
开会时整个人就跟空气一样,
有人问他的意见,他总是说:吾从众。
因为话实在太少,
所以清华人都称他“寡言君子”。
学界巨擘陈寅恪轻易不臧否人物,
但对他这个寡言君子却很有好感,
他曾说:“如果一个政府的法令,
可以像梅贻琦说话那样谨严、那样少,
那么这个政府就是最理想的政府。”
可话少的他并不是没主见,
而是他充分尊重教授们的意见,
一旦他做出决定,就一定会去做,
他说:为政不在多言,顾力行如何耳。
在清华园立他不断消弱,
自己的校长权利,而推行教授自治。
竭力推行民主制,成功建立了,
由教授会、评议会,和校务会,
三会组成的行政体系,
以“无为而治”的方式介入校务,
不但在学术上尊重教授,
更在管理上任其自治,
他说:
学校里的一切重大决策如有不妥,
任何人都可以站出来批评他。
而在治学精神,学术风气上,
他更是有着独到的看法。
梅贻琦和妻子韩咏华
著名哲学史家冯友兰曾感慨道:
“清华建校以来,有个问题,
一直是教授们不断争论的焦点,
那就是大学该培养怎样的人才。”
如何教育学生,培养什么人才,
大家各持己见,彼此各不相让。
而梅先生却始终旗帜鲜明地说:
大学教育之重,在于人格。
如果一个学生没有完善的人格,
那么走上社会也不会对社会有利。
他还曾在《大学一解》中写到:
教师不但要专长明晰知识的讲授,
还要为学生的,
“修养、意志、情绪”树立楷模,
“学校犹水也,师生犹鱼也,
其行动犹游泳也,大鱼前导,
小鱼尾随,是从游也。“
如此说话之魄力,舍梅贻琦其谁?
在那个时局复杂的时代,
当校长远比现在要难得多,
他一方面要保护激进学生,
一方面还要和政府周旋。
因此他说话做事很谨慎,常模棱两可,
有学生做打油诗来模仿他的语气:
“大概或者也许是,不过我们不敢说。
可是学校总认为,恐怕仿佛不见得。”
可在学生遭遇危险时,
一向踌躇的他却是最坚定的那一个。
1935年华北危急,学生运动不断,
当局直接派军队进清华抓学生,
他站出来,大义凛然地对军队说:
“学生出了事情,
我做校长的是不能退避的,
我当然负责保释所有被捕的同学,
维护清华学术上的独立。”
学生们都惊呆了,
这还是那个谨慎爱犹豫的梅校长吗?
他不仅保护心爱的学生,
也偷偷地保护着教授们。
闻一多曾多次公开发表激进言论,
当局要求他将闻一多扫地出门,
可他都不理睬,后来他去见蒋介石,
面对蒋介石暗藏杀机的提问,
他巧妙地用闻一多生活遭遇苦难作解释,
接着又以此向蒋介石争取提高教授待遇。
如此行事之魄力,舍梅贻琦其谁?
梅校长雕像
教授之间有互相瞧不上的,
但对他无人不尊重信服,
学生们曾天天喊着倒校长,
但对他却无人不点头称是。
有人问他受到人们尊敬的秘诀,
不想,寡言的他却很有幽默细胞,
他说:“大家倒这个,倒那个,
但没有人愿意倒梅(霉)。”
他重视实干、不尚空言的作风,
奠定了清华笃实的精神底色,
也让清华在风雨飘摇中坚定前行,
在他的带领下,
清华成为一个让国内外高校为之侧目的名校。
更有国外名校发贺电:
“中土三十载,西邦一千年”,
来称赞清华发展速度之快。
1937年,抗日战争爆发,
清华、北大、南开三所名校迁到昆明,
临时组成国立西南联合大学,
它在战火中成立,
却在条件极端艰苦的情况下,
在短短的9年时间里,
培养出了8位两弹一星元勋,
172位中国科学院,中国工程院院士,
2位诺贝尔奖得主。
而他正是这所被众多学者痴迷研究多年的,
西南联大的掌舵人。
校长嘛,肯定都是威风凛凛,
享受特权,穿衣打扮很有派头的。
更何况他现在同时担任,
三所名校的校长呢?
可他不仅拒绝特权,还带头勤俭节约,
用废纸起草公函,过得清贫如洗,
穷到连儿子眼镜丢了,
都无力配副新的。
梅贻琦全家福
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岁月里,
师生们常常要面临被轰炸的危险。
在战乱与贫穷的双重折磨下,
他所领导的西南联大,
非但没有分崩离析,
反而人才辈出,
成为世界教育史上的一个奇迹,
连北大校长蒋梦麟和南开校长张伯苓
也不得不竖起大拇指:
“这样的盛况,也只有梅先生能做到!”
1948年抗战胜利后,西南联大解体,
清华已经搬回原址,一切尘埃落定,
政治局势逐渐明晰,
所有人都面对走与不走的选择,
身在解放区的吴晗竭力让他留下,
师生们也含泪挽留,
但他却不得不挥泪告别清华了,
因为这其中有着局外人,
难以明晓的巨大秘密,
当时庚款还有大笔基金,
清华有着一笔高达几千万美元的基金。
从不愿涉及政治的他,
却有着极富远见的洞察力,
他对朋友说:“我若留在大陆,
就保护不了清华基金了。”
因为动用这笔校款,需要两人签字,
一是教育部部长,二是清华校长。
他知道,一旦自己不做校长,
国民政府极容易推选一人,动用这笔款项。
为保护这笔基金,
年已花甲的他踏上漂泊之路,
只身离开故土家园般的清华园,
他心中的苦痛难以言表。
离开大陆后,他先去了美国,
在非常简陋的办公室里,
管理着巨额的庚款基金,
他只给自己定薪300元,
和庚款资助生一样。
那时妻子韩咏华还要去衣帽车间做工,
在首饰店里卖货,到医院里当代班,
才能为全家维持着生计。
梅贻琦夫妇与儿子在美国
手握清华巨资的他,
晚年生活却一直非常的清贫。
1955年他回到台湾,
于新竹复立国立清华大学,
他一直都在思考,
如何更好地使用这笔基金。
政府想把国立清华大学办大办强,
许多人劝他买这个,投资那个,
但都被他拒绝了,他说:
我不愿意把清华的钱去盖大房子,
去做表面上的工作。
因此他在台湾被许多人骂为“守财奴”。
当时做长期研究工作的最佳方式,
就是在台湾创办清华原子科学研究所。
他精耕细作,实事求是,
在这个基础上一步步,
壮大了新竹清华。
之后又有许多人跳出来劝他,
把台湾的研究所直接改称为清华大学吧,
但他每次都会坚定地回答:
“真正的清华在北平。”
一人一手托起两岸的两个清华,
他将毕生之心力交给清华,
积劳成疾,晚年被确诊为癌症,
可他这位居高位,权力在握的校长,
直到这时仍旧两袖清风,
竟然寒酸到连住院费都拿不出来,
最后全都是清华校友自发捐助的。
他看着那凝聚爱心的募捐记录,
半晌无语,而后泪流满面……
1962年5月19日,
驻世73载,为教育事业,
奉献一生的清华校长梅贻琦病逝。
他离世前的病床下,一直有一个提包,
夫人韩咏华含着泪说:
他生前不管走到哪里,
都随身携带这个提包,
他不染尘沫,一生清风,
从北平带到昆明,从大陆带到美国,
无比珍视的这个提包,
想来是极其重要的东西,
这提包里究竟装的是什么呢?
等打开一看,大家都惊呆了:
这皮包里,全是清华基金的账目,
从17年前到现在,
他一个人长期掌控着巨额基金,
在没有任何监督的情况下,
一笔一笔,规规矩矩,分毫不差。
他一生心系清华,
高风亮节,不谄媚、不屈从,
行为世范,从不汲汲于名利,
为中国学术之自由,思想之独立,
开疆辟土,将清华,西南联大,
带上了中国教育的巅峰。
他是寡言慎行的端方君子,
是坚守学术的教育大家,
“大学之大,非大楼之谓,
乃大师之谓也。”
他的话还犹在耳边,
可反观近些年的中国大学,
久盛不衰的“做大做强”之风,
越来越心浮气躁,
大楼越盖越高,设施越来越豪华,
甚至有大学还筹建高尔夫球场,
进行斗富,可谓一掷千金,财大气粗。
不务实,在国外大学的排名上,
我们捞不到,干脆我们自己来排名,
把现在的清华和北大,
都排在耶鲁大学之前,
这拙劣的做法惹毛了,
耶鲁大学的校长施密德特。
他曾炮轰中国大学,
在《耶鲁大学学报》撰文断言:
红色中国没有一所真正的大学,
有十三亿人之多的孔孟之乡,
没有一个真正的教育家!
他说:他们以为社会对出类拔萃的要求,
只是多:
课程多,老师多,学生多,校舍多。
此批评不可谓不狠辣,
不可谓不激烈,
不可谓不一针见血。
教育需要梦想家和诗人来经营,
需要信徒和殉道者来朝圣;
需要肉体的投入,
灵魂的参与,精神生命的支撑。
理想和信仰的死去,
正是中国产生不了大师的真正原因。
看着曾灿若星海的民国时期大师们,
足以令当今那些,以教育之名、
谋私利之实的人们汗颜。
我们缅怀梅贻琦校长,
更祈愿中国教育:
独立之人格,
自由之思想的精神和信仰,
早日回归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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